《阅读九寨沟》自序
魂牵梦萦九寨沟
东方,西方,走过许多地方;中国,外国,看过不少美景。然而,大千世界令我产生归宿感的地方只有三处:重庆,生我养我的地方,我的山城老家;北京,我安身立命的地方,我的人生加油站;九寨沟,我前世今生的梦乡,我心灵的香巴拉。
第一次去九寨沟,我带着采访任务。那时候的交通远不如今天便捷,通往九寨沟的路况很差,全是低等级柏油路、土路和石子路。每到冬季,从成都经汶川、茂县直达南坪县城的班车便停开了,要去九寨沟,就得绕道,历经曲折坎坷,才能抵达。
我从成都出发,辗转绵阳、江油、广元、武都、文县、南坪,一路坐火车、乘汽车、搭顺风货车,风尘仆仆,昼夜兼程,最后赶着马车进了九寨沟。
见到九寨沟的那一刻,长途爬涉的艰辛困顿,转瞬化着了惊奇、惊喜、惊艳和惊叹……
雪霁初晴,高原的天空蓝得化不开,绢质的白云肆意舒卷,黑色的牦牛在雪地上踩着衰草悠然漫步。山谷里的溪流湖水仍是一派冰清玉洁,看得人通体透明,失语症般的哑口无言。晴空下,举目四望,呈现出苍凉的雪原、寂静的森林和巍峨的群山。越往深里走,彩湖叠瀑,冰峰林海,栈桥磨坊,村寨经幡,还有水底的田园,水中的花树,飞瀑冻结的冰雕,浣衣溪边的藏族姑娘……一幅长长的画卷徐徐展开,一切都美奂美仑,仿佛传说里的那个世外桃源。
我行走在风景中,阅读着冬天的童话,陶醉,不能自拔。如果不是发现那山林的创痛如此触目,那海子的萎缩如此惊心,我会继续沉浸在童话世界中做自在的行云流水、闲舟野鹤。
在采访中我发现,那触目的创痛和惊心的萎缩缘自人们的急功近利。当地政府为了尽快致富,置环境保护而不顾,导致周边农民无节制的砍伐森林开发旅游,已使沟内的部分海子蒙难,有的水位降低,有的甚至干涸。另一方面,由于在风景区内大兴土木建旅馆,环境污染日趋严重。
难道我们能眼睁睁地看着大自然的杰作毁于一旦?面对斧痕斑驳的山林,面对枯涩荒芜的湖床,珍爱九寨沟的人们和我一样痛心疾首。时任九寨沟管理局局长的邓一先生曾忧心忡忡地说:“我怕九寨沟毁在我们这一代,留下千秋骂名,愧对子孙啊!”
这一切催促我拿起笔,以记者的职业良知,以赤子的拳拳之心,去呼吁制止滥砍滥伐保护九寨沟。很快,我完成了关于九寨沟面临环境危机的调查报告,并通过我所在的报社呈报给当时的城乡环境保护部,引起了相关高层人士的关注。
与此同时,我又给时任四川省副省长的蒲海清先生写信,陈述九寨沟令人堪忧的现状,希望通过政府干预及时制止破坏九寨沟森林和海子的行为。
蒲副省长:您好!
冒昧打扰阁下,是想谈谈四川省新开放的风景区九寨沟令人担忧的现状。
去年12月底,我受报社之托到九寨沟采访,据调查了解,当地农民砍伐森林成风,森林砍伐面积正在扩大。就以去年为例,且不算当地居民用于建房砍伐的木材,仅用于柴薪砍伐的木材就达20000多立方。如果无计划地任其毁林建房,伐木经商,耗费的木材数量将是惊人的。而且,随着沟内旅馆的增多,污水排放量势必增大,若不迅速控制,作为九寨沟风景特色的海子、瀑布将难以避免地遭到污染,后果不堪设想。
九寨沟的森林、海子、瀑布,得自造物主的恩赐,是一笔珍贵的自然资源。这一资源若被破坏了,对四川,对中国,乃至对整个世界,都是无法弥补的损失。
据九寨沟管理局的负责人反映,近来风景区的毁林伐木之风,有越演越烈之势。这一势头严重困扰着九寨沟风景区管理局的工作,并使管理局和当地政府、群众的矛盾加剧。导致这种局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。首先,在风景区管理体制上存在着多头管理、相互制约的弊端。管理局在业务上由省建设厅和省旅游局管,在行政上则归属阿坝州的南坪县。省建设厅和省旅游局都要求管理局在保护好风景区的前提下,有计划、有步骤地发展旅游业,而地方政府则强调要利用九寨沟的风景资源获取经济效益,尽快让当地农民和南坪县都富起来。可见业务主管部门和地方政府所强调的角度完全不同,而且各有各的道理、各有各的依据。省建设厅有国家颁发的《风景名胜区保护条列》和《森林法》为依据,地方政府也有中央文件做后盾。九寨沟管理局若按建设厅的调子唱“保护经”,就难免要同地方政府的“致富路”发生冲突。如果服从于地方局部利益,单纯强调发展旅游业脱贫致富,森林砍伐面积无疑将进一步扩大,九寨沟的森林资源将面临危机。
其实,一旦风景资源毁掉了,旅游业又如何依附?!
当然,另一方面沟内居民的实际困难也应该迅速想法解决。譬如烧柴问题,改善生活质量等问题,如果没有妥善的途径给予解决,砍伐森林的事还是无法杜绝。
不管怎么说,在风景区的管理工作中,保护是第一性的;没有保护,利用就无从谈起。时下,我国风景名胜区遭到破坏的程度已够触目惊心的了。就连一些享誉古今的名山也被人为的摩登物弄得支离破碎。对此,您可能也早有所闻吧。
今天,人口的膨胀使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变得狭小起来。人类对自然资源的大规模开发,加上战争破坏和环境污染,使大片大片的森林从地球上消失。中国面临的生态危机正在让我们付出沉重的代价。我们的首都北京,也未能幸免于风沙的威胁,在联合国的地图上被标明是受沙漠化严重危害的城市之一。对此,国人似乎并没有感到切肤之痛,这不能不说是一大悲哀。
科学技术既造福人类,又贻害这个世界;它使人类摆脱了自然力的威慑,同时也让人类失去清新安谧的自然环境。正像恩格斯所说的那样:人类对自然的每一次胜利,都必然要遭到它的加倍的报复。这是一个十分矛盾的结局。在当今的时代背景下,片面强调征服自然是极不明智的。人类社会的历史,本质上仍然是自然历史的一部分;人,尽管堪称万物之灵长,但终归是大自然的孩子。孩子不能一昧地掠夺母亲的财富,摧残母亲的躯体,这是人类应有的道德观,也是自然的法则。
而今,一种对大自然的饥渴症已在世界范围内蔓延开来。全球性的旅游热表现了人们回归自然的愿望。自20世纪七十年代起,欧洲的“罗马俱乐部”敲响了环境危机的警钟,美国也掀起了一场历史性的“乡村复兴运动”,作为对物欲过于旺盛的工业文明的补充和矫正。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,自然风景资源不仅具有经济价值,可以开发利用,从中获取物质财富,而且也有其不可忽视的精神价值。
就拿九寨沟来说吧,它吸引着成千上万的中外游客,从小职员到艺术家,从普通工人到著名学者,从老百姓到国家元首,所有人一旦到了这个神奇的地方,都陶醉在大自然的怀抱之中,没有了贵贱,忘却了纷争,在森林与海子之间找到了共通的美感和快感,也使人们心目中逐渐淡漠了的那种纯朴、真挚的情感,在奇美恬静的山水之间得以复苏。这对于饱经世事忧患的现代人来说,确是一次难得的灵魂洗礼过程。由此,我敢断言:九寨沟是我们这个星球上的一个奇迹,是属于全人类的宝贵财富。
所以,我们必须珍爱!不知阁下以为如何?肯不肯关心此事?
祝工作顺利!
小曾敬上
一个月后,我收到了蒲海清先生的回信:
小曾:
你好!谈到九寨沟之事属实,实际情况恐比你所谈的有过之而无不及,已引起了省政府的重视,派省府一位副秘书长亲去现场解决。现已形成一纪要:先控制破坏局势,明确职责,作好规划,加强管理,并对情节严重者予以处理。对农民建房实行了审批制度,烧柴先在规划区砍伐,积极兴建小水电站,以电代木。在现行规划区砍木材,已整修一条通道,由省府拨专款解决。小水电已列项兴建,对农民建房问题,由县负责一家一家做出规划,按规划执行,任何人不能随意砍伐森林。我亦安排时间去现场检查纪要落实情况。我想以此为转机,九寨仙境会被人民保护好的。详情在此不赘述,请原谅。
四川名胜古迹、旅游胜地名震华夏,可由于多方面的原因,现在是有名无实者多,破坏不少,催人泪下。冬去春来,万物复苏,工业可以发展,房屋道路可以修建,然而名胜奇境一旦破坏,难以恢复旧颜。保护环境乃匹夫之责,敬请随时提醒,深为感谢!
祝你一切顺利,全家幸福!
老蒲
撩开岁月的重重帘幕,依稀还能触摸到当初流淌在字里行间的温度和真挚,今天读来依然令人感慨万千。九寨沟毕竟幸免于难,它的幸运得益于众多有识之士的的关注和努力。它的幸运不仅成为了中国的荣耀,也为人类保存了一份独一无二的珍贵的自然遗产。1992年,在联合国确认的世界自然遗产名录中,九寨沟榜上有名。
而九寨沟之于我,不仅因为它奇幻的童话境界令我痴迷,还在于它给予我的认知、体验和感悟,让我领略到生命的真谛、乡情的浓郁和精神之旅的愉悦。正是从那个冬天开始,我意识到,我对九寨沟的眷恋和牵挂将是一生一世,绵绵不绝。
又到冬天,又见飞雪,想回九寨沟了,那里有我的碧水青山,那里有我的族人乡亲,那里有我永不退色的青春记忆。